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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1章 學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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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一腳踹斷了陳昊一根肋骨。

他眼睛睜得滾圓, 不可思議地映出女孩纖細的倒影,忍不住吐出一口血:“你怎麽……怎麽可能……”

一只修長的手將蘇厭拎了起來, 放在一邊。

風停淵咳了兩聲:“不要傷人。”

蘇厭惱道:“我都沒用力!他裝的!”

她這三天皮外傷好得差不多, 但重壓下骨頭上的裂痕沒那麽容易好。

那一腳就用了她……兩分力氣。

陳昊好歹也是上年門派大比中排名第七的赤炎宗內門弟子,距離金丹期也只差臨門一腳,聞言恨不得再吐血:“你究竟是什麽人?!”

屋後突然響起雄厚的男聲:“怎麽回事?!有誰在鬧事?!”

煙塵中闖入一個比陳昊更加雄偉的身影, 跨過門檻的時候甚至還低了頭,手裏提著一柄威風凜凜的金頭長槍。

“大哥!”陳昊見大哥陳銘來了, 掙紮著爬起來, 撲過去,把事情說了一遍, 指著蘇厭道,“就是她!說咱們的劍都是垃圾。還打了我!”

陳銘兇悍的目光落在蘇厭身上, 蘇厭懶懶掃了他一眼。

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。

陳銘反手,扇了他弟一巴掌。

“啪”的一聲, 驚天動地。

他手勁大得出奇,陳昊半張臉瞬間像發面饅頭一樣腫了起來。

“大哥?!”陳昊震驚道。

陳銘怒吼道:“客人說你的東西不好,你不賣,她不買, 不就行了!東西擺出來就要被人看, 被人說,難道店裏還有規矩,只許誇不許罵嗎?!你還要捂客人的嘴嗎!還要提著板斧跟人動手嗎?!還想鬧出人命嗎?!人嬌弱一小姑娘, 打還打不過, 我沒你這個廢物二弟!”

蘇-嬌弱小姑娘-厭挑了挑眉。

陳銘推搡了一下弟弟, 將他推了上來:“給客人道歉!”

“我是被打的那個, 我還要道歉?!”

“少說廢話!”陳銘又糊了他一腦殼。

赤炎宗好武尚鬥, 用拳頭說話,以強者為尊,宗門裏簽生死狀的內鬥也常有。

陳昊閉眼,囁嚅道:“對不起。”

蘇厭吊兒郎當地笑:“哈。”

還沒笑完,就聽到頭頂傳來一聲淡淡的:“你也要道歉。”

蘇厭像是炸毛的貓:“我道歉?我憑什麽道歉?我就輕輕踢了他一腳,他不經打!他該跟我道歉!”

風停淵道:“陳氏傳承三百餘年,你不喜歡,但它也是方圓五百裏最好的劍鋪,若是不買,就算了。”

蘇厭道:“我才不買,我直接搶一把!”

風停淵:“不可。”

蘇厭瞪他:“你說不可就不可?你管我!”

風停淵:“你還要不要學劍?”

蘇厭像是被拎住後頸的貓,一身炸毛的反骨稍稍收斂了半分,撇嘴道:“風停淵,你也就教我學劍的時候是我師父!你等著,等你教完……就輪到你當我的小奴隸了!”

陳氏兄弟目瞪口呆。

人家都是一日為師,終身為父,端茶倒水,小心伺候。

而她,對師父直呼其名,不聽不服不從,動輒人身威脅,這,這是何等大逆不道!

——孽徒啊!!!

風停淵不以為意,不輕不重地拍了拍她的頭:“道歉。”

蘇厭翻了個白眼:“對不起。”

大哥陳銘哈哈大笑:“風公子,我喜歡你的脾性。實話實說,我陳氏兵鋪最好的劍,並沒有放在外面,劍等有緣人,二位的修為都足以配得上他們,還請隨我來。”

他在前引路,進入後院,從一處狹長的暗道進入地窖,內裏別有洞天。

不知是用了什麽特殊方法,地窖裏明明沒有火把,卻明亮如外界,裏面呈著七個供臺,每個供臺上都用柔軟的綢緞供著一柄被保養得不染纖塵的寶劍。

“這是陳氏歷代家主窮盡畢生心血打造的寶劍,除去被各宗長老帶走的六把,這是餘下的七把。然而靈劍擇主,不被認可的人,甚至無法拿起這裏的劍。”

陳昊帶著幸災樂禍,對蘇厭道:“你不是覺得外面的劍配不上你,那試試吧,看你能不能配得上這裏的劍。”

他和大哥都是陳氏嫡傳,小時候也被帶到這裏來嘗試能不能得到靈劍的認可。

……他能徒手舉起五百斤的寒鐵,卻不能撼動看似薄薄的劍身分毫。

所以這麽多年,想要得到寶劍的人趨之若鶩,但真正賣出去的寥寥無幾,全靠店鋪裏賣給外行的劍維持生計。

蘇厭奇怪道:“這麽麻煩?”

她隨手拿起最近的一把劍,輕松得就像是折下一根樹枝,隨手揮了揮,道:“這裏的劍,還像點樣子。”

陳昊:“……”

怎麽,怎麽拿起來了!!!

不是要靈劍的認可嗎?!

他扭頭去看大哥,大哥滿臉像是被雷劈了,踉蹌兩下,撲過去,嘗試拿起其他的劍。

拿不動,還是拿不動。

然而那邊,女孩悠閑得像是菜市場挑蘿蔔似的,這個拿起來揮揮,那個拿起來晃晃,嫌這個重,嫌那個醜,挑三揀四。

被他們日日夜夜擦拭,平日裏高高在上連一絲回應都沒有的靈劍,在她手裏乖得像是……蘿蔔。

蘇厭試了幾下,隨手把手裏的劍丟給風停淵,擡頭看見最高的供臺上那把劍,微微怔楞。

她扒在高臺邊緣,踮腳去看,還沒試,便指著道:“我要這把。”

陳昊擦了擦汗,啞聲道:“那是我陳氏劍鋪祖師爺……臨死前留下的鎮館靈劍。這還是一把有情劍。”

白衣男人偏頭看了他一眼,微微蹙眉,露出像是回憶的神色:“……陳清嵐?”

“你聽說過祖師爺的名號?”陳銘問。

風停淵不置可否。

“什麽是有情劍?”蘇厭回頭問。

“是祖師爺為道侶打造的劍。”陳銘頓了頓。

“愛情?”

“也不盡然。”陳銘低聲道,“這是祖師爺為了殺死他的道侶,而打造的劍。”

……

極漂亮的一柄長劍。

像霜雪,像松林,劍身泛著極為淺淡的青色光芒,凜然而淡漠,像是一場松林裏的無邊大雪。

然而劍尖正中,又有一線明艷的鮮紅,絕色動人,像是融入雪原的楓林,像是暴雪中盛開的玫瑰,像是勝雪白衣上的血色,也像是極致冷漠中,一絲令人心顫的動情。

讓人根本挪不開目光。

“這把劍你拿不動的,祖師爺留話說,誰能拿走,誰便可以帶走它。”

陳銘道,“它不看天賦,只看緣分,迄今為止就連淩霄宗的掌門都被它拒絕過。”

蘇厭權當聽不見,她想要的東西,就算是把整個高臺一起搬走,也得歸她。

她踮起腳,握住劍柄。

晦澀,沈重,和之前全然不同的感覺。

蘇厭咬牙,用力一提。

劍鋒震顫,和她產生了微妙的共鳴。

無形的風掠過她的指尖,探進她的心底,如翻動書頁一樣嘩啦啦地掃過她的曾經,感知除了靈骨和稟賦以外的東西。

手裏猛地一輕,蘇厭提著劍跌跌撞撞地後退,感到一絲淺淡的悲傷,從劍柄流進心底。

“真……真拿下來了!”陳昊咽了咽口水,艱難道。

“……大哥,真不收錢啊?!”

蘇厭轉身,漂亮的長劍在手裏轉了個花,笑道:“風停淵風停淵,你看,漂亮嗎?”

白衣男人靜靜看著她,比平時沈默更久。

這把劍,他曾見過。

般若秘境,芥子空間,伏羲水鏡。

紅衣女孩一手撐傘,一手提著劍尖一抹紅的長劍,踏過血海而來,刺進他的心口。

風停淵的眸子漆黑深邃,直接和人對視的時候,仿佛能筆直看見人的心裏。

蘇厭被他看得心裏發慌:“怎麽了?楞著不說話。”

風停淵問:“為什麽選這把?”

蘇厭想了想:“喜歡。”

“其他的呢?”

“都不喜歡。”

風停淵點點頭,從懷裏掏出一個繡著金紋的乾坤袋,放在陳銘手裏:“陳清嵐雖說無需報酬,但我不占他小輩的便宜。這裏是兩萬靈石。”

陳銘手一抖,差點摔了那乾坤袋。

旁邊的陳昊撲過來接,還不信邪地探了神識進去,瞬間眼睛都發直了:“哥,哥——哥!!”

之前賣給流雲宗長老的家主之劍,也只賣了一萬兩千靈石,支撐了他們一族人十年的開銷。

聽男人的意思,明明可以不給錢,但隨便給一點兒以示感謝。

這是真不拿錢當錢啊!

兩萬靈石!那是一座山啊!!!

“別叫了!”陳銘被他喊得頭皮發麻,“別一副沒出息的樣子,”

他自己的腿也在抖,結巴道,“您先稍等一下,我需要請示一下父親,還請風公子……額,留步。”

白衣男人和提著劍的女孩已經走出院子,一前一後,邁步而出,頭也不回。

一個像是隨手丟給乞丐一枚銅板,另一個……蹦蹦跳跳,像是小孩子買了個稀奇的玩具。

街上熙熙攘攘,蘇厭用空著的那只手去拽男人的衣袖:“嗳,你其實很有錢嗎?”

“不貴。”風停淵淡聲道。

“你的錢是從哪兒來的?”

“存。”

“我問你,”蘇厭又用力拽他的胳膊,把他拽的停住了腳步,看了過來,“你剛剛看著我,在想什麽?”

風停淵便問:“你信命嗎?”

蘇厭奇怪道:“什麽東西?信它做什麽。”

風停淵道:“我也不信。”

他好像說完了似的,繼續往前走,隨著腳步浮動的白袍在黃昏中鍍上一層微光。

蘇厭楞了一會,氣得追上去跺腳道:“什麽嘛?我還是沒聽懂!你給我說清楚!”

“買了劍還堵不住你的嘴?”

“說清楚!!”

“糖果子吃嗎?”

“少轉移話題了,當哄小孩嗎?!……哇亮晶晶的也是糖嗎給我來三份不十份……”

……

雲間客棧。

吃完晚飯,鹿呦呦端出一屜,金黃剔透層層分明的馬蹄桂花糕,她特地借用了客棧的廚房,做了一整天,滿懷期待地望著蘇厭。

然而蘇厭在外面吃得太多,又滿腦子都是劍,隨便往嘴裏塞了一塊,就蹬蹬蹬去找風停淵。

風停淵卻說後院有其他人在,等其他人都走了,再教她。

還不許她把後院裏的人丟出去。

蘇厭心想不動手就不動手。

她坐在後院的墻頭上,翹著二郎腿,小黑靴一點一點,一手懶散地撐著墻頭,斜倚著,另一手玩著袖刀,垂睫,時不時掃一眼後院裏乘涼的人。

那是對戀人,本來想坐在秋千上談情說愛,被小魔女似笑非笑地盯著,心裏發毛,渾身不自在。

男人問她在看什麽,蘇厭也不說話,就玩著手裏的刀,突然脫手往男人臉上飛,嚇得男人哇呀一下抱頭,丟下女人就跑。

但刀子也沒真砍他的腦袋,而是環繞一圈,割了幾根頭發,又飛回女孩的指尖。

男人這才發現自己大難臨頭先飛了,尷尬地回望女人,女人滿眼失望,掉頭就走。

棒打鴛鴦,攪了人家的好事,蘇厭收起刀,高高興興地幾下躍上高墻,找準風停淵的房間,一腳破窗而入:“風停淵風停淵風停淵風停淵!”

風停淵還坐在窗前看書,擡手遮臉,瞇起眼,窗框的碎屑和冰冷的夜風呼啦啦地刮進屋內,把桌上的東西全部刮到了地上。

風停淵:“……”

女孩一手拎著長劍,反手搭著窗框,坐在窗框上,纖細的小腿垂著,月光如瀑落在她的肩頭,笑吟吟地看著他:“快來呀!”

風停淵搖搖頭:“下次走門。”

後院裏滿是竹林。

竹影搖曳,月光如水,發出簇簇聲響。

蘇厭從前也沒有師父,只有爹爹,三個爹爹的教學方式也各不相同,妖尊溫柔,鬼王冷酷,魔君狂野。

她好奇風停淵會怎麽教,一直盯著他看,見他隨手折了一截竹節,松松垮垮拎在手裏。

蘇厭問:“劍怎麽拿?”

風停淵:“隨意。”

蘇厭躍躍欲試,又問:“劍怎麽用?”

風停淵:“隨意。”

“砍誰?”

“隨意。”

蘇厭:“……”

好嘛,他教人的方法就是不教。

蘇厭擡眼瞄了一根竹子,擡手一劈。

“鐺”的一聲脆響,竹身被厲風壓折,卻沒斷。

是風停淵擡手,手裏的竹節挑開了蘇厭的劍尖。

風停淵滿身月光,兩袖清風,雲袍微微晃動,眼眸平靜如水:“用劍的時候,不要想其他兵器。”

蘇厭:“這就是為什麽你只會用劍?”

她重新一劈,又被風停淵擡手挑開:“劍光不幹凈。”

“什麽是幹凈?”

“自己悟。”

蘇厭才不管他這套,立刻不幹了:“我怎麽悟?你不說明白我怎麽悟?你不是師父嗎?我要你幹嘛?”

風停淵也並不理她這套:“再來一次。”

蘇厭覺得有點莫名其妙了。

她什麽都會,鞭子會,弓箭會,刀會槍會無所不會,但也沒碰到過劍這樣玄的東西,不說劍譜,不說劍招,光說“幹凈”。

或許玄的不是劍,是風停淵。

她再一劍砍出去,風停淵還是搖頭。

蘇厭火了:“那你說說應該是什麽樣子?!”

風停淵便收起那根竹節,走到她身後,從身後環繞住她,握住她的手,道:“你看一次。”

嗓音低沈地在她發頂響起。

蘇厭身體微微僵硬。

她不太適應別人突然的靠近,靠近意味著危險,意味著當別人突襲的時候她沒有躲避的時間,她不大樂意別人靠近她的底盤,除非是她主動。

她早就習慣了自己軟趴趴地掛在風停淵身上,但風停淵從來沒有主動靠近過她。

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完全覆蓋住她的手背,虛握著劍柄。

仿佛感官的每一處都被打開了。

男人寬闊的胸膛,手心的溫度,指尖的薄繭,頭頂微淺的呼吸,竹林裏紛亂的氣流,白袍素淡的檀香。

他牽動她的手,平平揮出一道劍光。

像水流,像潑出去的月光。

那一刻蘇厭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麽是幹凈。

像是山間溪水,像是無邊冰湖,是夜色落進剔透的冰層,是雨後雲間落下的光,明亮卻不張揚,安安靜靜,仿佛無聲的風。

一劍揮出,竹節卻一動不動,直到一個呼吸之後,夜風輕拂,竹節在風中一點點歪斜,下墜,落地。

切口鋒銳無匹。

風停淵低聲道:“你再試一次,要心靜。”

他沒有松開蘇厭的手,似乎是怕她又要叫囂,你又不教又不解釋是個沒用的師父。

蘇厭想,她要心靜。

她想看著手裏的劍,可只能看到他握著她的手。

她想要看著竹節,卻只想著他揮劍的模樣。

有情劍尖那抹血色愈發明晰,愈發熾熱,血色往劍身蔓延,像是被烈火淬紅。

清冷的檀香在鼻尖繚繞。

她聽見風停淵平緩的心跳,就知道他也能聽到自己的心跳。

越來越快,越來越快,不受控制,仿佛萬千雨點墜入湖面,打得漣漪一片。

風停淵停了一會,松開她的手,後退了一步,平靜地問:

“為什麽心這麽亂?”

作者有話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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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點來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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